来源:雨前产经观察(yuqianguwen)
作者:罗提邱娟
程学怡对本文亦有贡献
全球第一台VR一体机的发明者;
第四代显示技术的全球唯一实现者;
美国科技巨头打算20亿美金买他的公司……
做出这些事的人,是成都理想境界创始人宋海涛,你很可能不认识他。
当华为还是一家小公司的时候,任正非就立下了干翻爱立信的小目标;马斯克还在编游戏的时候,告诉同伴要乘坐自己造的火箭去火星。
曾今默默无闻的人成为世界名人,牛逼之处就在于实现了那些吹过的牛逼。
宋海涛与他们不一样,他不是描绘未来的画饼,而是叙述做过的事情。
但就大众层面而言,宋海涛依旧默默无闻。他带领理想境界十年磨一剑的技术即将投入量产,有望替代手机开启下一个万亿美金级的产业。
但就算这事都干成了,他可能还是会默默无闻。
正如芯片已是妇孺皆知,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发明人是杰克·基尔比与罗伯特·诺伊斯。
光刻机卡脖子举国操心,光刻工艺发明者HHLoor和ECastellani至今没有正式汉译名。
先进制程我们望眼欲穿,你知道台积电三星干到5nm要靠华人胡正明的FinFET工艺吗?
宋海涛与他们一样,做的是最底层的核心技术,就算改变了大众生活也很难为大众所知。
他为实现一个世界级的技术,在成都蛰伏了十年,在可以预见的将来,还会以这种「隐形冠军」的方式存在。
这一切都始于年美国东海岸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……
谷歌眼镜
那年,宋海涛在佐治亚理工学院读联培博士,导师是ThadStarner教授,两人都痴迷前沿创新,往往一聊就是五六个小时。
那天下午,他与Thad吃着甜点,聊到了头戴显示器(HMD)的未来,如何做出《钢铁侠》电影中那样的眼镜。
宋海涛喜欢看科幻电影,与别人不一样的是,他在看电影的同时,也在思考如何去实现这些科幻场景。
他在大二就开始进入实验室,是中国最早从事可穿戴计算研究的人之一,曾带队研发了国内第一款可穿戴计算专用超微型主板,及项目的头戴显示器,并曾作为多个保密项目的主研。
有了这些经历,别人看到的是天马行空,宋海涛看到的是技术路径。
佐治亚理工学院期间,由于他从芯片到电路到软件到交互到光学到结构几乎什么都做过,Thad很喜欢找他合作项目。
或许是甜品的味道刺激了宋海涛的灵感:「既然头戴显示器在学术界发展到了瓶颈,我们为什么不向产业界推一推?」Thad一听眼睛亮了:「我认识一个特别适合的老板」。
随后Thad便消失了一周,横跨美国直奔西海岸硅谷,在那里,他与Google创始人谢尔盖·布林一拍即合,说干就干,于是就有了后来风靡一时的谷歌眼镜。
当时,Thad和宋海涛为这个项目投入了巨大的热情,花了大概一年时间进行预研,制定了包括FOV(视场角)等在内的各种边界条件、产品功能方式与技术路线等等,为谷歌眼镜搭好了初步框架。一切就绪后,谷歌将这个项目纳入了GoogleX实验室,并向宋海涛抛来了橄榄枝。
宋海涛婉拒了谷歌的邀请。
这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,GoogleX实验室是全球科研男的圣地,以打造最疯狂的「黑科技」为己任,致力于将科幻电影变成现实,比如《星际旅行》的瞬移技术、太空电梯等等。
他的拒绝理由很简单,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真正科幻级的眼镜。
虽然谷歌眼镜是当年最酷的「黑科技」,引发无数极客追捧,将其视作取代智能手机的下一代电子终端,但在宋海涛眼中,这并不是一款技术成熟的产品。
例如,为了能避免因主视线遮挡而造成的安全隐患,消费者使用谷歌眼镜时不得不保持一种歪嘴斜眼的「中风」姿势。
你以为戴上谷歌眼镜是这样的
其实你是这样的……
这不是宋海涛想要的显示技术,所以他很「二」的回国创业了。年他在成都创立了理想境界,一头扎下去将近十年,个中艰辛,难以言喻。
「九死一生,资金链都断过差不多四次,好几次都几个月发不出工资」,宋海涛感叹当年每笔融资都需要维持三年,「三年融一次,一次融三年……之前国内没有宽容的硬科技融资环境,抵押房子,向小贷公司借钱,但还是不够……」
宋海涛能坚持到现在,很重要的一点是他蹭上了一波VR(虚拟现实)热潮。当年最困难的时候,他用理想境界参股创建了IDEALSEEJapan株式会社、北京易讯理想、北京云创视界、成都虚拟世界、成都观界创宇等一堆公司。
在VR领域,宋海涛一上来就很「二」的挑战了整个业界。当时业界只有两种VR,一种连手机,一种连电脑,他发明了全球第一款两个都不连的VR一体机。从年底工程机出来到年7月份量产,开创了「VR一体机」这个新品类。VR一体机在开始时总被人说成是「高不成,低不就」,宋海涛却很「二」的说:「信不信你们以后都会山寨这个?」,然后他去找了Google、Facebook、HTC、三星等公司的高层,推动他们进入VR一体机领域建立行业生态。而如今,VR一体机已经成了唯一的VR设备主流形态。
正是通过VR子公司/兄弟公司的劳务外包接济,理想境界才支撑着活了下来,继续做它的黑科技。
以至于现在包括成都产业界在内,很多人都以为理想境界是VR公司,却不知道他们做的是一种颠覆性的显示技术,是为了能给钢铁侠配眼镜。
元宇宙
在见到宋海涛之前,雨前产经观察也是这样认为的。因为引发见面的契机,正是年互联网圈当红花旦元宇宙,VR的新战场。
元宇宙被认为是互联网的终极形态,源自年科幻小说《雪崩》,描述了一个人们以虚拟形象在数字三维空间进行交互的世界。
随着过去十年来互联网用户高速增长,以及疫情催生出来的全球宅男宅女,虚拟交互的潜在需求在年提前释放出来,元宇宙开始成为一个热词,再加上硬件与内容相继出现爆款,VR迎来一波小高潮。
这会是成都VR产业的机遇吗?抱着这样的疑问,雨前产经观察在天府软件园A8座见到了宋海涛,他坐在我们面前,身穿一件洗旧了的T恤,戴着一副轻质黑框眼镜,正是我们预想的科技型男,元宇宙的「头号玩家」。
没想才说明来意,宋海涛便把「元宇宙」从里到外喷了一遍,并直言这个上世纪90年代的科幻概念已经被当下的投机者炒烂了。
「设定什么样的航行目标,就要匹配什么样的技术路线。」宋海涛打了个比方,如果从成都到北京,理想的交通工具是飞机而不是自行车。如果要飞向三体星系,那至少要搞定可控核聚变飞船,而不能指望现在的化学燃料火箭。
同理,要真正实现元宇宙这种科幻级别的虚拟交互,靠现在的技术,就像是高射炮打卫星。
「鼓吹元宇宙的一群人,主要做内容生态的,嘴上挂的都是什么5G、AI、区块链、NFT、云计算、边缘计算、VR、AR、MR、XR等等,然后告诉大家元宇宙很快就要到来,赶快投入元宇宙的生态建设……让人感觉如置身传销现场」
宋海涛告诉雨前产经观察,一个技术驱动的产业,需要经历三个发展阶段,从技术到产品再到生态,先后顺序不可更改。
这就好比先要有亚马逊河流的滋润,才有亚马逊热带雨林的野蛮生长。
「技术基础最重要,它决定了你能做出什么样的产品、多少钱,以及什么时候出来。当有了用户愿意买的好产品后,才会有无数人去做生态,最终形成一个世界」宋海涛指出,这往往需要一个比较长的时间,而且技术的积累和发展往往是在不知不觉中,自然而然的「长」出来的。元宇宙的问题就在于把这个顺序颠倒了,鼓吹过头了,让人感觉近在眼前却又飘在空中,有点够不着。
从IT业的发展来看,当年比尔·盖茨从施乐公司那学到了GUI(GraphicsUserInterface)图形用户界面,这个底层技术成就了Windows产品,吸引全世界的程序猿在上面搬砖盖楼,搭建出来丰富多彩的Windows生态系统。
而智能手机的霸业除了图形操作界面,还建立在触摸显示屏、摄像头、移动处理器和无线通讯等技术之上,否则就算有十个乔布斯也只能在PPT上造手机。
那么,支撑元宇宙的是什么底层技术呢?
5G与云计算,是互联网通信与计算能力的升级,它们决定了互联网的运行效率,让互联网王朝欣欣向荣。而要让互联网改朝换代,取决于人机交互的变革,PC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,人机交互从固守一城到随时随地,相比拨号上网到宽带互联网,这是更大的演进。
既然元宇宙已经号称是互联网的终极形态,那么必然要根植在更加彻底的人机交互革命之上,VR能完成这个使命吗?
狼来了?
要说科技圈最爱喊「狼来了」的孩子,VR无疑会高票当选。
年,OculusRift惊艳登场,人们似乎看到了《黑客帝国》的影子。
自那以后,基本每隔一阵子,我们都能听到VR这个熊孩子在山顶上高喊「喂啊,狼来了!」
年Facebook以20亿美元(后来扎克伯格承认一共的收购成本为30亿美元)收购Oculus,这个大嗓门跳出来一喊,引得各方势力耸动,纷纷加入VR「狼来了」的合唱团。
年,三星推出GearVR,索尼推出了PSVR,中国小米、暴风等公司扎堆VR,一时间VR似乎就要与智能手机平分天下割据称王。
不过这波VR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,当在年从极客普及到大众之后,晕眩体验差、缺乏好内容……VR光鲜外表下的各种不堪暴露出来,让玩家新鲜劲过了之后毫不犹豫将VR扔进了垃圾箱。
暴风曾携VR概念登陆创业板,连续收获28个一字涨停,总共创造了39个涨停板,股价累计涨了41倍,市值突破亿元,之后的高崖坠落至今让人心惊胆战,暴风老板冯鑫还落得锒铛入狱的下场。
冯鑫悔恨交加
「你会发现做生态的人很着急,热钱都想割韭菜,对吧?因为热钱的推动,做产品的人轰轰烈烈赶鸭子上架,完了呢,前浪基本上都死在了沙滩上」,作为VR领域的开拓者之一,宋海涛告诉雨前产经观察,「年那波VR热潮未能持久的根本原因,还是底层技术不过关」。
具体而言,光是系统迟延、分辨率、与长时间佩戴舒适度三座大山就压得VR喘不过气来,这导致一个窘境:消费者带上VR是奔着虚拟现实去的,看到的却是山寨现实。
这就好比躲家里看枪版大片,还是电影院偷拍的那种,所以VR带给人们的一切不适,都可以总结成一句话——现实与期望的落差太大。
在VR的世界里,经常眼睛告诉你是真实的,但是身体告诉你是假的,让大脑左右为难,干脆晕眩罢工。
这还是基于相对成熟的LCD/OLED等显示技术,在输入、交互与服务等环节,VR更加稚嫩,在上面构建的内容也只能是残缺的内容,需要玩家花费额外的空间、体力成本来补全体验。
对此宋海涛谈过来人的感受,浓缩出来一句话:
「强扭的瓜不甜」。
年的VR过山车让太多人刻骨铭心,再加上过去太多的「狼来了」,现在大家都不好意思再喊出「VR元年」的话,这个概念已经让人审美疲劳。
但是热钱不会放过任何收割韭菜的机会,只要有点苗头,都要注入光鲜概念吹出五颜六色的泡泡,如果没有苗头,那就制造苗头,于是乎「元宇宙」也就闪亮登场。
而这个苗头,就是去年至今的VR复苏,在内容、硬件与投资三个方面释放出强烈信号。
年3月,Valve(V社)发布了《半衰期:爱莉克斯》,这可以说是VR历史上第一部3A级别的游戏大作,其魔力让Index这样的VR高端产品都销售一空。
年9月,Facebook发布OculusQuest2,美元售价搭配优秀硬件配置创造了VR性价比记录,上市一年预计销量超过万台。之前卖得最火的索尼PSVR用了5年才取得这个业绩。
年8月,消息称字节跳动90亿元收购国内VR公司Pico(小鸟看看),其意义有如当年Facebook收购Oculus,势必刺激新的VR投资热潮。
跨时代的VR大作有了,旗舰级的VR设备有了,现象级的投资有了,宇宙级的概念有了,似乎一切都昭示着VR王者归来。
青铜or王者
在宋海涛看来,即便VR归来,它也就是个青铜,而不是什么王者。
所谓王者,是要取代手机成为下一代计算平台的,这也是当初VR概念被大炒的原因。
值得注意的是,Pico卖身字节跳动的同时,也宣告中国最大的独立VR公司不复存在。
一个诞生在划时代技术上的创新公司,不是能关在笼中的鸟儿,它的羽翼太过光辉,终有一天要远走高飞。
PC出世,IBM挡不住微软崛起;智能手机来袭,苹果敲碎了诺基亚的硬壳。正是倚仗推荐算法,字节跳动才能一鸣惊人,对阿里腾讯说不。
至今在全球范围内未看到一家独立VR公司割据称王,在Facebook收购Oculus之后,帕尔默·拉奇(PalmerLuckey)、布伦丹·伊里比(BrendanIribe)、奈特·米歇尔(NateMitchell)等元老创始人相继离开,并没有另起炉灶再战VR江湖。
年11月,Oculus首席技术官约翰·卡马克(JohnCarmack)宣布退出VR研究一线,转入通用人工智能(AGI)的研究,至此Oculus元老流失殆尽。
卡马克是游戏界神一般的存在,他写出了世界上第一个3D引擎,开发了《德军总部3D》(Wolfenstein3D)、《毁灭战士》(DOOM)与《雷神之锤》(Quake)等神作,几乎以一己之力,将3D图形技术推进了10年。
我们耳熟能详的《反恐精英》(CS)、《半条命》(半衰期)等3D游戏都采用了卡马克开发的引擎。
这可能是游戏史上最有名的海报
卡马克擅长优化软件极致压榨硬件性能,他将神奇的「平方根倒数速算法」调用至游戏引擎,实现了《雷神之锤》的革命性3D效果。
在、集显、DOS和软盘的时代,卡马克就像勇猛的骑士,身披中世纪的盔甲,手提长矛奇袭了二战时期的德军总部。
但是当他驾驶钢铁坦克冲入VR的魔法世界之后,发现无论将坦克战术发挥到何种程度,也无法真正征服另一个维度的空间。
VR的发展不能令卡马克满意,他坦言自己在办公室经常有点情绪焦躁:
「我看见了VR的魔法世界,但我深知还有太多工作需要努力。」
他说这句话的时候,时值Facebook推出Quest给VR界带来一线复苏的曙光。
始终迷恋VR是扎克伯格,迄今Facebook已投入近50亿美元,集结了占全公司1/5人力的1万多名员工,豪赌VR/AR是下一代互联网的基建。
Quest2要求用户绑定Facebook账户,扎克伯格做梦都想网民在VR的虚拟世界中社交,元宇宙喊得最凶的就是他:
「我相信元宇宙将成为移动互联网的接班人」。
「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,Facebook将从人们观念上的一家社交媒体公司进化成为一家元宇宙公司」。
但其实Facebook的社交,并非互联网革命的首要对象,他不是什么地主恶霸,充其量是个见风使舵的投机倒把分子。
社交是软件如水,当硬件河床发生改变,只要抓住时机换个配合的姿势,依然可以欢悦奔腾一泻千里。
在PC互联网到移动互联网的变革中,Facebook与腾讯的社交是如鱼得水,真正遭殃的,是旧时代的硬件和软件平台,比如诺基亚手机、微软的Windows。
如果VR乘元宇宙来袭,最该拉响红色警报的当是苹果、谷歌、华为、三星这几家移动互联网基础平台级公司。
在VR最热的时候,苹果也无动于衷;年三星手机放弃对GearVR支持,黯然离场;谷歌华为这些年也是不痛不痒地布局VR市场,未见放大招。
环视四境,除了Facebook和V社之外,谷歌、索尼、微软、华为、HTC的VR产品似乎依旧是老样子。年能看到的VR复兴证据,更多还是前一年优秀产品的闪耀,而不是一片完整的、具有群体性的光芒。
因为VR的天花板就在那里,哪怕他把一身臭毛病全改掉,他也是一个完美的嬉皮士,而不是一个有缺点的革命家。
穿戴可用性
宋海涛提出了一个「穿戴可用性」的标准,如果用来检验创新计算平台所能达到的高度,VR恐怕过不了及格线。
他向雨前产经观察表示,从大型机、小型机、个人电脑、手机的演变路径来看,它们之间的本质区别并非计算能力的提升,而是人类使用时间的提升。
大型机可能一个月上一次,小型机一周一次,个人电脑按天计,手机除了睡觉别的时间都可以用。
使用时间越长,计算能力转化为生产力就越多,其价值也就越高,而使用时长取决于「穿戴可用性」。
将「穿戴可用性」分拆,一个是基于硬件形态的「穿戴性」,要求舒服,无论是戴起来还是看起来。另一个是基于人机交互和应用的「可用性」,要求有用,好用。
所以电子产品并非是越小越好,智能手表未能像手机一样大火,在于只顾及了穿戴性,而弱化了可用性,在那么一块小屏上,可供人机交互的应用实在有限。
手机是迄今为止在穿戴与可用之间取得最佳平衡的产品,方能成为新一代计算平台的王者。
Facebook推出Quest系列产品,放弃连接PC的VR路线,转向一体机方向,力图提高VR的穿戴性,这也是当年宋海涛一上来就要开创VR一体机的原因。
即便如此,VR的穿戴性依然不容乐观。Quest2已经将头盔重量降至克,我们佩戴的普通眼镜,不足30克。揣裤兜里的iPhone13重克。
VR引以为傲以假乱真的沉浸式体验,在赋予可用性最大亮点的同时也带来最大限制——将用户与社会隔绝。
人们可以一边用手机聊